它死了,死得很惨,留给世人的只是一个惊叹号。
之前见它如此痛苦,苟延残喘地在天地间活着,我实在不忍相见。若是人,我会含泪劝他吞下大剂量的"安眠酮",于无知无觉间尽早伤逝……现在它死了,我的心里却又酸楚楚的,残破的联想,以及人生的悲感,一串串被勾引出来,在心中翻来覆去地泛滥。
它是一棵土槐,长在我窗外的一条街道旁,我刚搬来的时候,它正值青春妙龄,枝叶十分繁荣,青绿得犹如刚出浴的少女,白日,一两个老头蹲在下边歇凉,或是下棋,或是逗鸟,悠哉悠哉的。晚上,枝藤上便传来了蝉的奏鸣,此唱彼和,仿佛是一个乐阵,在奏着一支清幽的曲子,炎热似乎就减少了。我呢,每每于斗室劳作疲惫时,清爽也就透到了脚底。一种活力也便在心头骚动……
后来,它的身边竖起了一根水泥电线杆,笔直直戳着天,蛛网似的电线在头顶上交织横掠,筑成一个无形的牢狱,禁锢和限制了它的生命和个性发展。
论起来,它是太不识时务了,于天空,它是有一个绣成的绿圆,却仍要月月膨胀,升高……终于,它招惹来祸端,几根青枝与电线杆相吻,企图去吻一个热烈火,供电局来人了,电锯"嚓嚓"一阵响,绿圆便滚头落地,留给它的只是一个秃树桩,断裂处汩汩地朝外渗着绿色的血液,我想,那一定是它的眼泪。
我断定它会死的。它贫穷得连梦也不会再有了。谁知来了春天,新的枝条又抽出来,青嫩柔绿的碎叶,飒飒地摇曳一种树的风韵。它执拗地又活过来,头上又有了一个绿圆,地下又有了一方浓荫,老头又在树下悠哉悠哉,蝉儿又在树上鸣奏……
未到秋天,新的枝条又恋着去吻火,于是,绿圆便又一次滚头落地 。
如此三番五载,它仍是不肯死去,顽强的丈量着它的生命的旅程,他向世界暴露了它的个性,展示了一个生与死的搏斗……久而久之,它变身得弯弯扭扭,奇形怪状。枝叶不再繁茂,也没几分风姿,也很少绿色,老头不见了踪影,蝉儿已不再在树上歌唱,活着到是活着,却没有多少人再去理会它了。
它变形了,扭曲了,内在的力得不到伸张,囫囵着便在树杆上痉挛,凸鼓起一个又一个难看的茎包,象害了水瘤病的模样,蜘蛛在上面绣网,孩童小刀在上面刻画,……它痛苦地活着,却听不见它的呻吟。
现在它死了。死前它蓄起全身的气力猛力地向天空戳去,去迎击它的生命的最后一个吻,遗憾的是尚未作吻,它就气数已尽了……
叶子失落得一干二净,只剩下几根铁黑的僵枝,孤独地显示着力的象征,枯秃的树影一根一条很清朗的印在地上,秋风里摇动着一树刺耳的哀音,犹如怨妇在奏琵琶,孤峭而幽奇,清远与凄迷,低低徊徊,哀哀怨怨,能使人愁 肠百结…… |